零、前導
考古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挖到東西,廢話不多說,讓我們先把這首詩挖出來看看:〈考古一條街巷〉#林烱勛
閒散的黑狗是
唯一的擺置移動、繁殖
取代那些剝落的廣告
銹蝕的霓光
足跡難以察覺
僅能從路線的凹陷
辨別河流以及路人習慣性靠右
早已絕版的飲料杯
在路邊盛著雨水等候
在它徹底腐化以前
起碼還有一萬年
還不到那時間
城市就會先超載
如同這裡
也曾是過去的翻新
依附過的旅人
來來去去
成為印象中的流感
遺忘的時候
推土機正好前來
解放成為另一個轉角的部份
藍色的領帶唱著嘟噥的歌
在消失以前看見
在廢墟佇立的時尚都市少女。
一、考古、考古、愛(註1)
「有歷史就會有土地,有土地就會引來一探究竟的風,詩人便從中茁長。」——詩壇嚙蚓娘。
上面似乎偏題了。認真而言,在「考古一條街巷」這首詩中,第一眼吸引人的目光便在於其題目,大抵奪去了整首詩90%強的風采。何以?該題目對「考古」一詞的轉品,可謂呼應台灣現代詩最火的造句方法之一。但在如此指控之前,需要先探論一下「考古一條街巷」此句是否為破格。
按照本流亡政府之教育部「國語辭典」,其對「考古」一詞定義如下:「實地調查古物遺跡,研究古代留下的器物或文字,來推究古代人類事跡與文化,稱為『考古』。」可見考謂之「推究」,古謂之「古代人類事跡與文化」。即使是生活中涉及考古的各項用語,如指「考古學研究所」(成大近來新成立,我們恭喜它),亦非在「推究」「學研究所」。由此可大致判斷,本詩將「考古」做為一動詞來指稱,是很明顯的破格。除非,該題的本意在於「考」「古一條街巷」,但很顯然不是;為了和極度曖昧的情況對照,此處便舉「非路邊停車卸貨區」的例子,其可能是「此處禁止屆要卸貨的車輛停放」,卻也可能是「此處的卸貨方式必須一邊行駛車輛一邊將貨物往下丟」。此例和「考古一條街巷」對比,便可肯定地解讀本詩題目確為「考古」「一條街巷」。在透過上述認定了此事後,接著對破格的討論才能有立場,以免招徠亂槍打蚓之嫌。
二、謹慎對待現代詩的破格
台灣的現代詩藏垢處之一,便在於隨處可見的詞性的破格。試舉二例如下:
「月光彎下身
撈起一顆發光的心
交給黑暗
漸漸『明亮』夢境」——靈X〈月光河〉
或者,
「手電筒緩緩地階梯般『陡』
妳的眼睛在走動
被照到的鏡子裂出了洞」——葉X南〈不怕火的鏡子〉
此兩例僅是嚙蚓娘在即刻打開社群網站,於一分鐘內便尋獲而得,氾濫程度可把本島淹沒。
雖然說,韻文的破格從來就不曾少過,但若無法起到特別的作用,還是應盡量避免刻意營造。此外,詩句有其重量,適當的破格就像在高溫鑄造的過程中,展塑其形使其產生圓滑而連續的變化,其對詩的影響是自然的,是水到渠成的。例如:
「春風又『綠』江南岸,
明月何時照我還?」——王安石〈泊船瓜洲〉
即便現代的詩句,也有如:
「夕陽又照著了 可是 妻
妻
被黃昏的列車輾死了………咳
(中略)
反正 大荒年以後 還要談戰爭
我不如仍去當傭兵
(我不如仍去當傭兵)
我曾『夫』過 『父』過 也幾乎走到過」——鄭愁予〈旅程〉
藉由上例,若放慢眼睛和身體去感受,理當可查察其在破格處帶來的句子重量的變化,及其對他處的牽引和互相流動。
三、回歸
撇除題目本身不說,以對一條街巷進行考究的想法切入窺看,本詩很好地掌握、箝制了時間緩慢流動的要頸。其透過物件位置的擺置,如黑狗,且其在詩中又受到擺置,遂為擺置的擺置,承擔起讀者的眼睛,並透過繁殖成為視線的延續;又如對時間的印記,於途中以不訴諸感情的方式,而以操執過的物件做為提示,是冷靜的描寫,同時為讀者保留了在其中閑散的空間。
不過,有些地方仍要注意的是,本詩一些詞語、句子的運用,在和對時間進行箝制的脈絡下去感受,是有點扞格的。例如第一段最後的「起碼………」,除了帶急促之感,若將聲音考量進去,是過於用力且和周遭產生破裂的。另有第二段「成為印象中的流感」一句,令人有著實在很難想像那麼「非印象中的流感」會是什麼的模糊之感。而同段的「解放成為另一個轉角的部份」這類意味不明的句子(註2),仍是應該盡量避免。
四、畫蚓點睛,面目全非
以上行文,以三分之二的比重討論詩的旁枝,難免遭人批評來亂之嫌。但也正好就在於告訴諸君,取一個好題目是非常重要的;同時,在一個題目上避免無作用的破格,也是非常重要的。甚且,在更積極的意義上來說,這首詩對於台灣現代詩藏垢處之一的反省,也無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註1:本構句抄襲自李敖《上山、上山、愛》。
註2:對詩而言,或許很難去說是否意味不明,但在本蚓的立場,作用不明即構成了詩的意味不明。
#聽說最近這首詩的作者出書了叫做 《向相視一一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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