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3日 星期三

〈九月〉 ◎Nuo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歷史學家坐在墓穴
身旁是一大群脫韁的獸骨
奔騰,字在奔騰
真實無處可躲
在這有生之年啊,只求
能認出一字
便是一字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天文學家在螢幕前
迷戀於無法究竟的星
與星,與星
不朽是今日放送一尾信魚
赴往宇宙,期盼來生
它能以光速歸來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生物學家聲稱
研究團隊三年期間不離不棄
終於證實於亞馬遜河第五支流第二樹洞
發現一系新品種的蛙
凡碰觸牠,注意了——
眼珠、耳鼓、鼻腔、舌膜、肌膚以至意識*
皆會一點一點
消失不見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
 
一隻一隻九月底消失蛙
一座一座靜谷底黑潭
千手千眼
洶湧盛開
 
 
  *即六根,佛教用語,包括眼耳鼻舌身意。
 
 



 
 

《論 Nuo〈九月〉的科學哲學風景》 ◎我家裡有貓

 
 

一、時間命題下的蓋式塔轉換

 
 
只要依循於科學的實證形象:科學知識是累積的,我們便會發現,從事這些科學工作便是在地基上一層層架構出人類的知識。然而,若我們檢視科學歷史的發展,科學知識的累積卻都無可避免地歷經地基的全盤推翻,而發生了孔恩所述的在「蓋式塔(全體)轉換」下科學知識典範之間的不可共量性,例如,從天動說到地動說,從牛頓力學到相對論。在這之中,絕大多數的心力累積就隱含了一種徒勞,但又為一種無可避免的徒勞,終極且非主體本意地說:累積足夠的待推翻知識。即使有著往後的典範轉移,那也和徒勞者無關了。因此,開頭以及在詩中重複出現的「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此一詰問遂可成為貫穿上述想法的索繩,同時作為和「徒勞」的呼應。
 
 

二、徒勞的累積作為一種必要

 
 
這首詩中的科學工作者便是如此被側寫的,即站在徒勞的累積作為一種必要的立場。如歷史學家對於過去的認識,在他們的眼中,過去是脫韁的獸骨,是奔騰的文字。此處詩中的關鍵在於,即便「真實無處可躲」,但並不被人們所掌握,或說,不被詩中的「我」所掌握:能握有一個確知便是一個確知。同時透露了「知道」「生有涯但知無涯」,仍舊選擇探知,而「知道這件事本身」就成為詩中的眼睛和動能,帶領「我」和讀者在詩中推進。
 
接著,詩描述了「天文學家在螢幕前」的迷戀,其中,螢幕裡的事物的無法直接接觸,以及螢幕本身的冰冷感,是對真實的刺探,同時也隱藏著「不朽」的特質。關於不朽,「咳嗽藥刮臉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這是瘂弦告訴我們歷經風浪也得轉為市井小民的不朽,關於生活的、在人類系統內部的。本詩則和其有鮮明的對照:「不朽是今日放送一尾信魚/赴往宇宙,期盼來生/它能以光速歸來」,是那即使以光速之姿也無法輕易於此生橫跨的事情,是對個人的否定,但並不否定努力的累積和希望。詩中採用了「信魚」一詞,除了表徵如魚在黑暗中游動的探索外,也和信魚本身向北洄游(累積),直到下季(等待)的產卵季節(新生)到來有關,以此特性去支撐詩中的描述。再接著道出重複的「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嗎」,誘出了對於存在的疑惑,對於我們從何而來的疑惑,關乎人類系統外部的問題。
 
 

三、蓋式塔轉換和世界(我們)的關係

 
 
在進到生物學家的部分,作者轉換了詩的推進,可被理解為作者虛構了一個「蓋式塔轉換」的進行。可先注意的是,科學離我們並不遙遠,反而是對世界、對我們生活的一種理解方式。所以,此處的蓋式塔轉換,同時也是對當下世界立足的地基的推翻。
 
再回到詩的內容,至於為何是以「生物學家」作為主體,除了和前述信魚的榫接外,詩作本身並無法做出有力的交代。但是,這也意味著一種世界立足轉換的「隨機性」,即你知道會發生,但不能知道如何發生,何時發生,由誰發生。接著,詩的內容,推進到「亞馬遜河第五支流第二樹洞」,此顯然為作者的虛構,所提的「發現一系新品種的蛙」也並不存在。作者很明顯刻意使用具體的虛構事物,不啻是向讀者丟出了問題:我們能否認在未來不會存在(不會發現)這樣的生物嗎?若我們持著波柏的「否證論」的精神,便會知道我們將難以獲得充分的辯護。就如當初的歐洲人,在接觸澳洲之前,天鵝對他們來說就是白色的,並沒有存在黑色的天鵝。回到詩中,作者給了一個大膽的蓋式塔轉換設定,若真有一系蛙類,在碰觸之後,眼耳鼻舌身意皆會消失,那麼,留下的命題便是:我們是否還算存在於這個世界?反覆提到的時間是否還為重要?作者並沒有給我們答案。而是以一奇異且引人窺看的場景盛放地收束,「一隻一隻九月底消失蛙/一座一座靜谷底黑潭/千手千眼/洶湧盛開」,彷彿就是歷經此次由作者虛構的轉換以後的世界:在人類漸漸消失六根之後,生物繁盛,棲地濃密,人類則以超乎現在想像的方式存在;此也同時可用來象徵著科學典範轉移之後截然不同的知識版圖的投映,同時也是不同的世界樣貌的投映。
 
相較於轉換後的洶湧,如果真有這個轉換,我想它也將一如過往的那些轉換靜悄地來到。這令我想起艾略特的詩作〈The Hollow Men〉,今摘取相應的片段作結:
 
「在情感與回應之間/落下了陰影/生命如此漫長/……/世界如此終結/世界如此終結/世界如此終結/不是砰地一聲而是輕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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